一時間，大殿內有些安靜的過分了。

春熙表面安靜乖巧，內心蠢蠢欲動。她偷偷擡眼看了一下，見林聖智緊緊皺著眉頭，而李清樹則是面無表情。

咦，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好？

可短短三天內記憶三千個符箓，已經很“超常“了。就好比目不識丁之人，能辨認三千個漢字的字形筆劃，除了天才還能用什麽形容？

難道要她說，她其實認出了一萬個？

這……她倒是不怕考核證明自己話語的真實性，但是怕被當成妖怪抓起來！

誒，等一下！

她本來也是半妖之身啊，這麽說來她不用誇張也是妖怪了，哭笑不得！

自嘲了一會兒，她覺得膝蓋有些發麻，就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。

宣碧薇動了動嘴唇，輕聲哼了下，打破了沈寂。

“看來先祖記載的是真的，半妖果然是集兩族之精華智慧，出類拔萃。怪道當年玄影祖師，明明知道半妖靠不住，還是收為弟子，精心教導，以至於後來被半妖弟子出賣，吐血而亡。”

這話說得……有失偏頗吧！

難道曾經有半妖弟子背叛了老師，她就一定會背叛？

春熙聽了，內心壓著一股怒火。

不過她也大概知曉了，仙門對半妖的排斥，不是歧視，而是擔憂，擔憂未來可能的背叛。

沒人願意竹籃打水，換來一場空！

可麻煩的是，她沒辦法證明什麽。

古往今來，人們怎麽證明忠誠的？剖腹明志？消發明志？頭發代表腦袋，剖腹是直接自殺。

可見證明自我都需要代價的，不用激烈的手段怎麽說明你的心願有多強烈？

春熙覺得自己剛剛的表演，有些過火了，早從李清樹的態度就猜到了，何苦再試探呢？仙門的資源不會對她敞開，她只能憑自己一步一步的努力。

其他的，就別妄想了。

想到這裏，春熙更加安靜，心態放得十分平和。

林聖智似也在惋惜，他輕嘆一聲，“李長老，你之前送了《心符》給這孩子？她如同感悟成功，可以正式修行了，不如就歸在你‘逍遙津’下？”

李清樹淡淡道，“多謝掌門厚愛。不過這孩子，與我逍遙津無緣。”

直接拒絕了。

宣碧薇斜睨了一眼，“怎麽李長老此刻無情起來？當著面這麽說，不怕人家女孩傷心麽？”

李清樹依舊面無表情，似沒聽到。

“那……”林聖智猶豫起來。本來感悟“五彩光符“的弟子，是絕佳的好苗子，百年一見，他肯定會自己親自收下。就算考慮到輩分不合適，也會讓弟子收下，歸入慶雲殿。

但半妖麽，前車之鑒，他是不能接納的。可這麽好的苗子，也不能任其自生自滅吧？沒有明師指點，這絕高的悟性，不是白白浪費了麽？

逍遙津不要，那麽碧波庭……

看到林聖智問詢的眼神，宣碧薇挑了下眉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，卻還道，

“掌門師叔，難道要把人家不要的弟子，送到我碧波庭來？當我碧波庭是什麽？”

“如此說來，就不用麻煩碧波庭了。掌門，不如把這個小丫頭，送到我菱花渡吧。我那地方雖然小，卻都是女孩子，比逍遙津方便多了。”

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嫗，頭發都花白了，鬢角插著紫色的小花，慢悠悠的從殿門外走進。她面容慈愛，看了一眼春熙，滿意的點點頭，“靈氣逼人，是個可造之材。掌門，這孩子我要了。”

“聖音師妹，你須得明白，她的出身……”

“半妖嘛，若不是，也輪不到我那小小的菱花渡了。”說完，老嫗笑著沖春熙道，“小妮子，願意跟我走嗎？我家當底子薄，一屋子老的老，小的小，可比不上碧波庭家大業大。”

春熙體內五彩光符流轉，見這老婆婆眉宇間神光湛然，一身修為雖然算不上絕頂，卻又一股自然沖和的味道，與之相處，必然很是愉悅，便點點頭，

“多謝婆婆！”

宣碧薇微微張口，到嘴的鴨子居然飛了？

“等等！怎麽著也該有個先來後到吧？這丫頭怎麽安置，我碧波庭還沒開口呢。”

“哦，剛剛你不是嫌棄人家是逍遙津不要的，硬塞給碧波庭，你還不高興來著？我菱花渡願意幫你們解決麻煩，怎麽，你不謝我，還埋怨我老婆子？”

“聖音師妹！碧薇是晚輩，怎麽敢埋怨你，你也自謙太過了！”

“掌門，不必多解釋，我已經不是‘聖之輩’的大前輩，年輕時候犯下大錯，便要承擔。現如今，我只是依附仙門的一介散修罷了。你念在過去的情分能容我，其他人，看到我稱呼一句‘袁婆婆’，我便高興了。恰好，這丫頭處境和我相仿，都是不能融入仙門內了，陪我去做個伴，也是好的。”

林聖智想了想，師妹難得開口，不好駁了她的顏面；而弟子春熙能得師妹指點，也不埋沒她的悟性才能。更重要的是，師妹的壽命無多，將來春熙半妖背叛了，也沒有傷心的機會……

於是點頭。

宣碧薇好生氣，連連道，“這怎麽可以？掌門，她感悟了‘五彩光符’，是三百年來唯一感悟水火五行的入門弟子，怎麽可以！”

袁婆婆“嘁“了一聲，“原來還有人關心‘五彩光符’啊，剛剛我怎麽聽到某人，一個勁的逼問是不是違背門規。我還納悶，什麽門規如此重要，難不成關系生死存亡的大事？於是駐足聽了半天。”

“……才知道，原來是揪著逍遙津有沒有提前私傳功法。哎，時代真是不同了，想當年，我和掌門、紫璇他們入門前，哪個不是偷偷得師尊小竈教導了？生怕比旁人落後。尤其是紫璇，人美嘴甜，哄得師尊連《洞玄符箓圖》都教給她了，入門之前就學了五千符箓，叫我們同輩的，哪個能比得上？”

提到舊事，袁婆婆臉上露出懷念，林聖智也面色柔和了許多。

宣碧薇咬咬唇，“怎麽能比！春熙不過是一介半妖，而我祖母她是正統的……”

“哎！切莫亂說，紫璇可從來沒承認過你。”

宣碧薇氣得直發抖，若不是當著掌門的面，她真想和袁婆子鬥個你死我活！

“掌門師叔，春熙感悟出‘五彩光符’，按規矩，應記錄感悟過程，留待後人，這也是所有門人弟子該盡的義務！”

袁婆婆用拐杖敲了敲地板，“哦，原來碧波庭是擔心我菱花渡私吞嗎？呵呵，這可好笑了，且不說我壽命無多，得了也無用，退一步來說，五彩光符之所以珍貴，不就是因為罕見嗎？縱然有天賦，能感悟成功的，也寥寥無幾。”

“成功不成功，那是後人的事情。但是她必須寫出感悟過程，對了，不能有絲毫摻假！掌門師叔，慶雲殿有‘光明符’，才能辨別真假，就在此處書寫好了！”

宣碧薇的咄咄逼人，已經讓春熙受夠了。

想要她的經驗她的知識，又百般嫌棄她，還怕她作假，真是可笑。

春熙眨眨眼，故意道，“聽說弟子們寫出感悟心符的過程，是有門派貢獻積分的。”

“當然，這是規矩，規矩不可亂！”宣碧薇重重道。

“可春熙看到，藏書室裏的手劄，通常感悟的都是一種屬性，隨隨便便寫了寫，就能得到五十積分。春熙感悟的可是五種屬性，能不能翻倍啊？五五二十五……”

她故意掰著指頭計算。

李清樹瞥了她一眼，示意見好就好。

但此刻不爭取，什麽時候爭取啊。春熙做無辜臉，繼續道，“但是同時感悟五行，難度也更大了啊。至少要再翻一番，五百積分，最少也要這麽多！”

她伸出一個巴掌，討價還價。

林聖智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下，似不習慣有弟子當著面跟他這麽說話。

宣碧薇卻不管別的，她看中的只有“五彩光符“的感悟經驗，“積分好說，但是你必須保證完完整整、沒有一絲錯漏的記錄下所有感悟過程！錯了一點也不許！”

“這樣啊，但是中間很多時候，春熙自己都莫名其妙的，想不明白，更說不明白，那怎麽辦？”

“給我想，想明白了為止！”

袁婆婆嗤笑一聲，“掌門，我看春熙妮子對門派貢獻很重視，碧波庭是多慮了。等她寫完感悟手劄，我會讓她親自送來的。丫頭，跟我走吧！”

春熙連忙應了一聲，跟著走了。

不走，還留在慶雲殿吃飯嗎？真要被關著寫完感悟過程再走，她也只能弄虛作假了——感悟心符，是一個非常私密的過程，人在一瞬間能轉悠多少念頭，而每個念頭或是消散，或是留下痕跡，如同火花明明滅滅。

發生的太快，其實春熙也沒完全掌握過程中的要素。她只是憑借兩輩子修行的知識，覺得五行完整的本心符，比單一屬性的心符要好，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。

感悟的過程，她還夾了點私貨……

因為她本來就是煉器大師啊，煉器的時候以陣法加強器材的強度，輔配以符箓，幾乎是本能了。而這個世界，叫她怎麽解釋，她的結陣之法？

暫時離了慶雲殿，她也有充裕的時間慢慢想。就沖這個原因，春熙對袁婆婆也十分感謝。

……

菱花渡，處在首陽山下諸多湖泊的最偏遠之地，環境清幽，菱花環繞，時不時有羽毛鮮艷的鳥雀飛過。湖泊之上的水榭，起名為“菱花湛露“，便是袁婆婆和幾位弟子門人的住所了。

春熙一到此處，便愛上了，因為和她在玉皇閣搭建的竹樓，風格太統一了。審美這東西，如果趨向一致，就很容易成為朋友。

要麽怎麽會有“志同道合“的說法呢！

“進來吧，小地方，沒多少約束。你挑個喜歡的地方住下。佩佩、小悠，這是春熙，你們以後就是同舟共濟的姐妹了，互相照顧著吧。我累了，進屋躺著了。”

袁聖音說完，就真的撒手不管了。

小悠和佩佩都是十三四歲大的姑娘，看著還有點怕生，一個是蘋果臉，臉龐紅潤；一個是鵝蛋臉，觀之可親。兩人大概是很少和外界交流，木木的看了一會兒春熙，才上來主動握著春熙的手，

“你好，春熙妹妹。”

“你好。”

“我帶你去看住的地方吧，你喜歡水嗎？”

“嗯，喜歡。”

菱花湛露沿著湖泊建了足足有二十間屋子，分上下兩層，這在仙門中已經算極小的了，可只住了三四個人，就寬敞了。

春熙發現，二樓一般是眺望遠處的用處，書房，琴房，和餐廳，底下才是住宿。為了避免水流激蕩的聲音影響睡眠，還貼了很多的“靜音符“，以及防止蚊蟲的“驅蚊符”。

這些符箓，都不在《大道符箓》中，春熙猜想，應該是袁婆婆制的，水準……嗯，細致老道。可比起金色樓船上仿佛有生命一樣的符箓，就差遠了。

她就這麽在菱花渡安頓下來。

絲毫不知，外界已經因為她的“五彩光符“，已經攪和了風生水起了。

起因，就是李世年編纂的《心符》。

這本書籍，對仙門的啟發和影響是巨大的，保證了至少不是智商有礙的弟子，感悟心符的成功率到百分之百。而在此之前，每年因為無法感悟心符，而徘徊在仙門之外的弟子，有多少？

現在有了五彩光符，才有人正視一個問題。李世年版本的《心符》之前，是，有很多弟子無法感悟成功，但感悟成功的呢？

那才叫五花八門，多種多樣，而不像現在這般單一。本心符是三大本符之一，低階符者倒也罷了，若是晉升到大符師這一階段，本心符單一孱弱，就局限了太多。

是不是，該反思一下，為什麽一個入門不到半年的女孩，沒有按照李世年版《心符》修行，卻成修成三百年一遇的“五彩光符“呢？

因為紛雜的輿論，逍遙津內的弟子頗有微詞——李清樹可是李世年的嫡傳弟子，好心好意送師祖親手抄寫的《心符》贈與春熙，結果竟然害得師祖汙了清名！

這不是自討苦吃嗎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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